他谢绝见网友,由于“承受能力有限”、“从心底厌倦艾滋病的专题”;给博客私信设置了自动回复:谢谢留言!坦率讲,我早已厌倦重复了没数遍的各类问题,不想看,更不想回复。或许你觉得我很冷漠,但亦恳请看到我的没奈和不堪!倘若,你确实必须咨询、交流或闲聊,那就先发200红包过来,给你自己一份尊严,还我一份赔偿。谢谢!
孟林在旅行中。受访者供图
文| 实习生王双兴 编辑|胡杰
校对 | 王心
►本文约6211字,阅读全文约需12分钟
孟林为自己准备的遗像,就靠在客厅的书柜旁。枣红色相框大约一尺高,黑白照片中,他穿白衬衫黑西服,偏分着头发,戴细框眼镜,格子领带系得一丝不苟。
照片拍摄于2003年,那时,已然吃下7年抗艾滋病药品的孟林耐药了,买不到更高一级的救命药,他以为自己就要“熬不外去这道坎”,于是去王府井的中国照相馆,拍下了遗像。
没想到,他又安然没事地活过了15年。15年里,他搬了好几次家,扔了不少老物件,但遗像始终留着。
遗像里的人,曾经顶着同性恋、艾滋病的名声,“像鬼同样活着”;亦曾经做为国内最早一批接受治疗的艾滋病病人,被媒介叫作为“中国存活最久的艾滋病病人”、“艾滋病感染者的活化石”,他见证了这一疾患在中国的防治史,又在时代大潮的裹挟中作为这一行业的“明星病人”。
此刻,他57岁,照片里浓密的黑发,变得稀疏、灰白;眼袋松了,额头鬓角亦起了皱纹。
57岁的孟林此刻处在半离休状态,淡出了自己一手创办的公益组织“爱之方舟”,减少了和艾滋病相关的活动。每日的生活便是遛狗、养花,买菜,做饭。
孟林在家中包饺子。受访者供图
“老了,累了,想歇了。”孟林说,在艾滋病圈子里浸淫了20数年,他厌倦了和艾滋病绑缚在一块的日子,如今不想当鬼亦不想当神,只想被看作普通人,有血有肉,有好强,亦有孤独。
“孟林无力量啦”
2018年的第一月,孟林基本是在医院病床上度过的。
1月初,左腿做了半月板缝补手术——青年时打篮球落下的伤。
24日,左腿的手术伤口还无痊愈,孟林的心脏又出了问题,被医院诊断为急性冠脉综合症、急性心肌梗塞。
挂在床头的氧气咕嘟咕嘟输入身体,孟林整理了一下手背上的输液管,眯上眼,给自己来了张自拍,随手发到博客上:“想象了一下,叔走的时候应当便是这么安详。”
由于常年吃下抗艾滋病药品,色素沉积,他的肤色比普通人更暗。如今鼻孔前又多了根输氧管,网友们一惊:“说什么蠢话”、“刚出院又住进去了”、“早点恢复”……评论火速过百。
孟林不回复,笑言:“生命长短没那样要紧。”
早在前一天夜晚临睡时,孟林就感觉到了心脏不适,胸痛、气短,但他犹豫了,无立即去医院——尽管医院就在小区旁边几百米处。“其实是在纠结,一下(死)过去不是挺好。”孟林说,对“艾滋病单身汉”来讲,暴毙是最大的幸福,她们最怕“弹弦子(半身不遂)”,没人照顾,生活质量和尊严都无。
孟林吃了几颗速效救心丸便去睡了,他说,脱鞋的时候,心里乃至做好了再亦不消穿鞋的打算。
次日清晨,醒来,暴毙失败,拖到下午,去医院就诊。
住院前的孟林, 穿黑色过膝羽绒服,围着深蓝色的围巾,身材不高,头发灰白,看上去和走在马路上的老人无什么差别。他跛着腿穿梭在医院人群里,检测、缴费、取药、打针,用双手接单据和药品,并对每一位医护人员道谢,声音礼貌、温文。
这符合伴侣们对他的描述:儒雅,谦和,好相处。这和博客上的孟林不尽相同。
生活中的孟林自己。受访者供图
用伴侣何滨的话说,博客上的孟林,总是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
手术住院时,有伴侣在博客上发出三套寿衣照片,让孟林挑选,孟林转发并戏叫作留给另一位伴侣;此前去云南旅游时,他穿上少许民族的女装,拉起粉红色裙摆,笑着歪头、拍照,发给别人看。
何滨亦是艾滋病人,与孟林相识十余年,由于有一起的公益工作经历,他能理解孟林在现实和网络中的反差:“咱们每日都会收到没数条留言、私信,几乎每一个咨询的人都会和你倾诉。就像我每日不管几点睡觉都会玩两把斗地主,孟林在博客上疯疯扯扯,亦是他排解负能量的一个方式。”
这一次的手术,本能够顺势做一次倡导的,但孟林“放弃了,不想折腾了”。
艾滋病病人手术难的问题始终存在,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孟林亦投注了很大精力为病友争取平等的看病权。“每一个个案都是政策倡导的机会,能够变成群体的权利。”
这次的腿部手术,孟林本来应当找一家以骨科见长的医院就诊,倘若医院由于他是艾滋病病人而意见转入传患病医院,他便能够用“一场恶战”做一次社会倡导,呼吁更加多医院接纳艾滋病人。
但最后无这么做,他“自觉”地去了传患病医院接受治疗。
“老了。”孟林说,“孟林无力量啦。”
“像鬼同样活着”
1月22日,孟林因急性心肌梗塞住院的前两天,咱们坐在他的车里聊天。他声音不大,忍不住想抽烟时,会加重语气说一句“实在欠好意思”,而后打开自己那边的车窗。寒冬的北京空气干冷,在不到半天的时间里,他抽掉了大半包烟。
他以前抽玉溪,一天一两包。他晓得抽烟对身体欠好,但戒不掉,于是改抽细支烟。说话时,烟渍在唇齿间若隐若现。
几十年的烟瘾了。
1995年底,孟林病发。脱发、消瘦、皮疹、腹泻、发烧、全身淋巴肿大……二十数年后能够云淡风轻地说出来的词汇,在当时让他一度没所适从。吸烟是化解压力的出口。
“猜到可能是艾滋病,不敢和任何人说,只能去各个小诊所对症治疗,哪不舒服看哪。”直到听说佑安医院确诊过艾滋病病人,偷偷跑去检测——艾滋病阳性,CD4(人体的一种免疫细胞,正常成人的CD4细胞在每立方毫米500个到1600个)仅有26个,免疫系统严重受损。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流氓罪”尚未取消,同性恋会被警察抓进局子,艾滋病做为经由性和血液传播的疾患,被看作“资产阶级腐朽生活方式产物”,和淫乱、肮脏、见不得人等词汇紧密联系在一块。就连孟林自己亦觉得,同性恋是见不得人的,艾滋病是罪有应得。
1996年初的北京,尚无医院收治艾滋病人。直到当年3月18日,佑安医院感染科首开五间艾滋病病房,孟林是第1批的第1个。
病房在医院西南角,紧挨着太平间,本来是废弃的麻风病病房,医院临时叫人清扫打理,将孟林们安顿其中。
房间简陋,每一个病房不外五六平米,除了氧气瓶什么设备都无。窗子不足半米,有几道铁栏杆守着,视线硬往外闯,亦总会被黑黢黢的“煤山”挡回来。耳边还有来自太平间的哀乐和哀嚎,时不时地响。
戴着口罩,不愿意见人,每日躺在病床上,是大夫们对孟林的最初印象。
“会痛苦,会恐惧,本身便是濒死的人,躺在阴冷的小屋里,天天听着哭声,那受得了吗。”孟林说。
几天后,他决定下床,站到门口,盯着陌生人哭丧、送殡——既然死亡不可逃避,那就和它大眼瞪小眼。
心情欠好的时候,孟林亦会去太平间里待上一会儿。离死亡近期的地区光线暗淡,靠墙处是一排太平柜,房间正中是遗体告别台,孟林一圈一圈绕着告别台转。从哪来,到哪去,怎么面对死亡,逼着自己想。
思考的结果是:接受,顺其自然,把今天过好,让今天快乐起来。
孟林在向日葵花丛中。受访者供图
和孟林同一批住院的有四个病人,一位吸毒感染艾滋病的重庆人,一位舞蹈家,一位日语翻译,还有一位援非工作者。
在那时,艾滋病寓意着绝症和死亡,孟林和病友们约定:谁走在前面,互相送一下,不要走得太无尊严。
后来,日语翻译去世了,“家属不管,咱们给擦干净,穿上衣裳,弥留之际拉着他的手和他聊天。”孟林说,“其实是面对自己去了。你在这个(死亡)边缘,亦要面对这些,面对了,就变得更加安然一些,没那样恐慌。”
1996年,20世纪最要紧的发明之一“鸡尾酒疗法”面世,佑安医院艾滋病病房专家徐莲芝询问五位病人,是不是愿意一年花20万,尝试药品是不是有效。在当时,月收入三四百已然算是高薪,仅有做生意的孟林能拿出20万的巨额药费。
如今孟林从不提及当年的生意,但坦言“不算有钱人,不外比非常多人强非常多”、“除了艾滋病我无过过太苦的日子”。
初期的抗艾滋病药品副功效极重,孟林恶心、目眩、头痛到撞墙,但他最少活了下来。
同期住院的五位病人中,有两位由于没力承担药费持续去世,一位没法承受心理压力和病痛自s,仅有孟林和另一位病情较轻的HIV携带者得以存活迄今。
到此刻,他懂得怎样与身体的病毒和平共处,每日早晚十点钟准时服药,药片两白一黄,托伴侣从非洲带回来的,让他的CD4维持在800上下,和正一般人没异。
此刻的孟林不必须四处出差了,上网成为了他的重点消遣之一。他眼花,近期又得了干眼症,摆弄手机时习惯把眼镜推到额头上去。
聊天间隙,他随手刷新博客,在一则青年人自s的信息底下,看到有人评论:自私。
孟林并不认同这般的评估:“自s的人是一点期盼都无了,心存一线期盼就不会去死。”
“明星病人”
离开家后的二十数年来,孟林搬过十几次家,有时是由于“无家的感觉,住着不舒服”,亦有时是经过把高档社区换成普通社区,筹集药费。
此刻,他住在北京西北郊,不堵车,有低矮的山峰在路尽头绵延开来,小区不远处便是一家三级综合医院。
孟林正在开车。受访者供图
家是一处不足30平米的公租房,学生公寓通常的纵长楼道里有几十户人家,孟林持有其中一扇门的钥匙。
进门右拐是客厅,他在那里挂了一个深色门帘。伴侣王言到家里做客,问:“为何在这儿挂个帘子呢?无必要嘛。”
孟林回答:“不期盼被别人看到。”
王言没说话。他能够理解,孟林始终不适应被人关注:“他的身份是比较特殊,但他不爱好别人居高临下地看他、同情他,亦不爱好被塑导致明星、英雄,他尤其巴望别人把他当普通人来看。”
孟林作为“明星”,是2000年初的事情,那几年,中国的艾滋病防治工作正在拉开帷幕。
2001年8月23日,中国官方正式召开资讯颁布会,第1次向全世界公开了河南血液污染导致大面积感染艾滋病的事件;当年11月13日,第1届中国艾滋病性病防治大会在京召开;2003年,全世界基金(为应对世界性的艾滋病、结核病和疟疾而设立的一个筹资机制)进入中国;同一年,时任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在地坛医院与三个艾滋病病人谈话并握手,时任副总理吴仪视察河南艾滋病高发村;2004年起始,中国的艾滋病人得到了免费药品。
集体的喜讯,却把孟林排除在外:他耐药了。哪些免费药物对他而言毫没用处。
孟林并不讳言,起初决定参与到艾滋病公益事业中,药是很大动力——站出来参与NGO工作,国际组织能够供给购药途径。
当时全世界基金刚才进入中国,正如孟林的伴侣陈京所说:“艾滋病病人最大程度参与到艾滋病防治中,是国际组织很要紧的理念。”她们必须为病人们树立一个偶像,一个吉祥物,让疾患与公众情感产生有效连接。
孟林恰恰符合人们对“艾滋明星”的想象。有媒介曾这般描述:当时的孟林面容白皙、能说会道,看起来不像会做“哪些事”的人。最要紧的是,他是一个活了10数年的艾滋病感染者,是中国第1批吃到抗病毒药品的人。没论是国际组织,还是政府,他都是一个极有价值的存在。
一边是各个公司都在挖掘这般的“明星”,另一边是佑安医院的大夫们意见他“走出来”,孟林最后朝聚光灯迈出了步子。
“情怀是一点一点做出来的。”起初,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人,公益的出发点不外是处理个人的困境——得到药。慢慢的,他发掘自己被病友必须:“我的分享被她们当做很要紧的信息,一个‘罪人’能够和大众一块办事了,并且彼此是平等的。”
2004年后,孟林成立了自己的公益组织“爱之方舟”,办公室就设在佑安医院。孟林说,他付出自己的非常多精力和金钱在抗艾事业上。这位“明星病人”起始被各样组织、公司请去讲话、培训;大体积小的项目必须他帮助开展;孟林的手机里每日都能收到上百条信息:怎么能像你同样活下来?药能够停吗?服药副功效严重怎么办?
孟林的工作之一,是“经过调查科研,开展政策倡导,促进政策完善。”在关注艾滋病病人手术难的专题时,孟林和伙伴们走访二十余个省搜集样本,起草《中国艾滋病病毒感染者/病人治疗与存活情况定性调查报告》;借助新媒介发声,反对医疗行业内对艾滋病病人的卑视。
另一项工作是“网络化,让更加多人创立联系”,孟林创建论坛、公众号,亦组织大众线下沟通、聚会。何滨每年都会参与其中,他说:“那个时候的感染者不像此刻,无网络聚集地,大众是松散的,人数少,社会压力大,历史推动他(孟林)走出来,把大众聚到一块。”
和学界创立联系,得到学术支持;和媒介沟通,借助平台发声;和国内官方、国际组织博弈,促进政策落实完善……佑安医院的大夫张可说:“孟林的语言能力很强,有必定的组织能力和领导才可。做为民间组织,既要在社会上存活,还要面临非常多压力,这般状况下既要把工作做好,还要让大众认可,是非常难以平衡的事情。
“老了,累了,想歇了”
1月22日下午,孟林从医院做完检测,去停车场开自己的黑色越野。小泰迪芊芊等在车里,见主人回来,跳着往他怀里钻。孟林用手指点了点狗鼻子,声音温和:“可黏人了!”
家里还有一只小灰狗,叫妞妞。此刻的孟林,大部分时间和它们待在一块。
孟林和小狗妞妞散步。受访者供图
他养了十来盆花,玉竹、吊篮、虎皮兰,不一而足;把家里的家具重新部署,加了一张桌子,用来读书和练书法;每日下楼遛狗、买菜,尽可能荤素搭配着安排食谱,边吃饭边看电视,给自己满上一杯国窖1573。
从去年三四月份起,他就起始“学习离休”了,有意与艾滋病圈疏远,寻找另一种生活方式。
在初期的资讯报告里,孟林所遭遇的悲情、凄苦被放大没数倍,后来他站出来做公益,又为媒介供给了励志、正能量、大爱没疆的故事。“他不爱好这个样子。”伴侣王言说。
如今,孟林从公益工作中渐渐退出,他坦言“借助媒介为艾滋病病人发声”的诉求降低后,从个人方向而言,他不想再被采访、被关注,“不愿意那样认真地面对过去了。”
他谢绝见网友,由于“承受能力有限”、“从心底厌倦艾滋病的专题”;给博客私信设置了自动回复:谢谢留言!坦率讲,我早已厌倦重复了没数遍的各类问题,不想看,更不想回复。或许你觉得我很冷漠,但亦恳请看到我的没奈和不堪!倘若,你确实必须咨询、交流或闲聊,那就先发200红包过来,给你自己一份尊严,还我一份赔偿。谢谢!
有人骂他贪财,他不回复。事实上,孟林在经济上并不为难,收费只是一道门槛,帮他挡住有些与艾滋关联的讯息。有人质问他情怀都去哪里了,亦不回复。
“确实像堂吉诃德同样拿着长矛战斗过,然则此刻我不愿意了。老了,累了,想歇了。”孟林说。
从1996年艾滋病发病迄今,孟林必须常年服药,在岁月、病毒、药品副功效的一起侵袭下,如今57岁的他,在伴侣眼里就像75岁的体质,“血脂偏高,不止一次由于心梗住院;骨质疏松,关节亦不如以前灵活了。”
佑安医院大夫张可说:“(孟林的)身体情况单纯从艾滋病来看病毒比较稳定,然则长时间累积的毒副功效还是很麻烦的,吃了二十数年的药,对肝脏肾脏、心脑血管的损伤不可小视。”
和许多上了年纪的艾滋病人同样,孟林离开家庭、无子女。近期,在一块六七年的同性爱人,迫于家庭压力将要离开北京,回南方老家。住院时大夫让叫家属,孟林只能找圈子里的伴侣过来。
和伴侣聊起离休生活,他嘴上说着一切都好,事实上,还在“学习怎么生活”。
去年秋天,他到小区周边的公园里散步,银杏树下,十来个老人正在打太极拳,孟林心里痒痒,但最后还是无走上前去:“不敢,怕她们问这问那,老伴呀,孩儿呀,有孙子了吗,干什么工作呀,没法回答,亦不想编故事了。”
在伴侣眼里,孟林比以往更从容了,提及往事依然会为艾滋病群体遭受的卑视感到不公,但“缺少一种愤怒,不会熬煎自己了。”说话时音调鲜少有波涛,所有言语没关批判与谴责,显现频率最高的,则是“理解”:理解由于艾滋病离开他的亲人伴侣、合作伙伴,理解网上带着满口戾气骂他的陌生人,理解资讯里走投没路违法的“暴徒们”……
就在几天前,他接到一通来自海南的tel,对方解释半天,孟林才想起是一个几年没联系的艾滋病病人。
“有什么事吗?”孟林问。
tel那头笑了:“没事,想起你了,打tel问问。”
孟林心里清楚:“他是想瞧瞧我还活着吗。看我,便是看她们自己的将来。”
(孟林、何滨、陈京、王言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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