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文学教授、鲁迅文学奖得主周啸天写了一本小说《薛涛》。许多人好奇:做学术科研、写古体诗的学者,怎么写起小说来了?
成都薛涛科研会副会长、作家谢天开一起始亦很“可疑”,结果看第1章就被吸引住了。“坐车时翻一下,发掘节奏火速,两站路就能够看一章的感觉。倘若要我举荐一部能改编成电影的小说,我就举荐这个。”
大众感兴趣的是,为何要写“薛涛”?周啸天说,薛涛这个题材,从国家领导人到普通市民都很关注。1986年,邓小平视察成都,曾游望江公园,就说过一句话,“这个公园之因此有名气,恐怕亦是沾了薛涛的光呢。”
最初,出版社找到周啸天时,他暗示,倘若要写一个学术性的东西,就另荐他人;若准许虚构,便能够一试。“我本来便是科研唐代文学的,有一年多时间跟薛涛在一块‘生活’,这个机缘,有足够的引诱力和挑战性。”
写这本书,用了不到两年时间。但周啸天说,从某种道理上,能够说是一生。由于自科研唐诗起始,几十年来,他所读的史料、诗歌、笔记,都为此做了准备。有人问,倘若让他穿越到唐朝,最想对薛涛说什么?他想了想说,“总不可跟她说‘我爱你’吧?可能还是会说,你的哪首诗写得好,我为你写了一篇赏析文案。”
·《薛涛校书图》©韩倚云绘
01/
故事新编
《薛涛》是周啸天的第1部虚构作品,他对编故事似乎颇为享受:“书里的历史事件都是真的,哪些小名人、生活细节、两个人说的悄悄话,所有是我编的,哈哈哈。”
“薛涛”的题材很热,但材料很少,仅《唐才子传》有四百来字。“与其名气极不匹配,因此需要建构故事。”然而编故事并非易事。这本书三易其稿。例如薛涛笺的故事,初稿戏剧性不足,编辑意见再加点“料”,于是继续编,直到“惊天动地”。
·《马球图》©彭先诚绘
一个叫王建的诗人,写了100首宫词,记录了许多宫闱秘事,什么“树头树底觅残红,一片西飞一片东”云云。后来王建与内官王守澄闹矛盾,王守澄以宫词为把柄做威胁。
内廷深邃,恐出祸端。王建赶忙从100首宫词中挑出10首“祥和喜庆”的,誊在薛涛笺上,置于漆盒中,呈此刻唐宪宗面前。
宪宗龙颜大悦,当即命“将来中书省、尚书省五色诏书,就用这个纸了。”于是薛涛笺声名鹊起,一时“锦城纸贵”。韦庄还写过一首《乞笺歌》:“亦知价重连城璧,一纸万金犹不吝。薛涛昨夜梦中来,殷勤劝向君边觅。”
写小说有时需要开启考证模式。例如“元薛之恋”。当时薛涛在成都,元稹在东川(今三台)。二人怎样相会?薛涛在哪里“送友人”?周啸天在“线上线下”都做了考证。线上,经过卫星地图查看,涪江从绵阳流到三台,经遂宁、阆中,在重庆合川汇入嘉陵江。元稹便是这般沿长江上溯的,离开时应该亦是走的水路。
他去三台看了涪江,立刻明白,原来薛涛《送友人》中“水国蒹葭夜有霜”,不是说的锦江而是涪江。“因此你必须要认识地理山川、经济交通。”他还去了松州(今松潘)、新津等地。“薛涛从松潘回成都,我让她在茂县遇到一次地震,有地震就能够表现她的担当。”
其他细节,亦尽可能让它“丝滑”。例如,将今天的童谣民歌亦编进了故事,书中多次说到茶楼,而盖碗茶就恰好诞生在薛涛出生前十数年。因此当小说中名人念道:“王婆婆,在卖茶,三个观音来吃茶;后花园,三匹马,两个儿童打一打……”竟毫不违和。
本书的一大特殊,是许多原创诗歌和古诗融在一块,一时难辩今古。例如摩诃池诗词大会,像《红楼梦》里的斗诗,每人一首。有些是名人原作,有些是作者仿作,还有有些类似薛蟠那样的“俗诗”,来自周啸天家乡的民歌。
有一首《稀饭诗》:“一喝一条漕,一吹一个泡,三天一泡屎,一天一桶尿。”在文雅的场景里,忽然显现一个很卑鄙的东西,就会有趣。
周啸天说,这本书背面有一个无名英雄,便是他的儿子周宁。写完第二稿,他给儿子看。儿子看完说了几句话,第1,语言很好;第二,前几章叙述次序意见调节;第三,标题三个字太文雅了,改成两个字。
儿子说,我来给你动一动手脚怎么样?周啸天说OK。他笑道,薛涛跟了十一任节度使,因此胸有韬略;儿子做太多年的时政记者,自然亦要刮目相看。
02/
孰为熊掌,孰为鱼
除了诗才,薛涛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和大才子元稹的爱情。关于爱情,学术界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无,一种说有,写小说的人,当然信其有。但在书中,爱情的戏份并不算重。直到第十五回“西州院里论李杜,东川府中偕凤凰”才显现。
·周啸天绘
当时元稹在东川办案,案牍劳苦。代宗广德二年(764年)初夏的一天,薛元二人最终在梓州相见。元稹见到薛涛真人,比想象中的大了一号,不是小鸟依人,而是硕人其颀。元稹脱口笑道:“竟能够这么高。”薛涛着一领杏红衫子,露出修长的脖颈。
她们去了梓州杜甫草堂(杜甫曾滞留梓州,故有梓州草堂),聊起了李杜。二人品味一致,都爱李心浅,宗杜情深,认为李白固然壮浪纵恣,而杜甫格律严谨,词旨老当,价值更高。大众都晓得,元稹推崇杜甫,还为杜甫写了墓志铭。小说的对话,直接引用了墓志铭原话。
元稹火速去了江陵。爱情点到即止。两个月后,薛涛收到一封元稹的来信,信中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薛涛见字,心荡神驰。她说:“针对他人,尚可兵来将挡;针对元微之,是无抵抗力的。至于结婚生子,我偏无那个想法。”
非常多人说元稹是渣男。周啸天说,薛涛不这般认为。她觉得元稹是一个她的爱慕对象,她们的爱情完全出于自愿。薛涛本就不想作为家庭女性,情感受挫了,亦丝毫不影响发展事业。因此,薛涛不像“攀援的凌霄花”,是全书对她的名人设定。
“倘若要说元稹渣男的话,我能够说无男不渣,由于在当时那个社会,它是准许的。你用此刻的标准去评估的话,恐怕很难找到一个不渣的人,你能够说周老师不渣,哈哈哈。”
在第24回,薛涛跟闺蜜妙常有一段对话。薛涛说:“良家女性,虽不可抛头露面,但亦有一个好处,便是世间男子择偶,是要选取她们的。
“就算长守空房,亦能得到名分,这亦算是一种赔偿吧。不外,若能任人选取,孰为熊掌,孰为鱼,还真欠好说,可能是鱼儿愿为一只鸟,鸟儿愿为一条鱼吧。”
薛涛43岁时,有一次照镜子,听到镜子里传来一个声音:“十五岁的你美丽,不是你美丽,是十五岁美丽。四十岁的你美丽,不是四十岁美丽,是你美丽。六十岁的你还美丽,不是六十岁美丽,亦不是你美丽,是你活得美丽。”这段与镜对白,便是她的人生观。现代女性的认识,薛涛在一千年前就有了。
大和五年(831年),元稹逝去。薛涛收到信息,表面淡定,内心起伏。伴侣们都在写诗悼念,她无动笔。只是把教坊新近流行的一首《菩萨蛮》回文曲,反复咀嚼:
见难恒别伤鸿燕,燕鸿伤别恒难见。
风雨泣山空,空山泣雨风。
梦余悲老凤,凤老悲余梦。
肠断话西窗,窗西话断肠。
吟罢,有一种感伤萦绕于怀。尔后,元稹的名字便从薛涛笺馈赠名单中移除了。
03/
诸将莫贪羌族马
薛涛生活的时代在政治上被叫作为“元和中兴”,时代的重点矛盾,是藩镇割据和中央集权的矛盾,分裂与反分裂的矛盾。剑南西川出现过许多大事,如刘辟对抗朝廷,高崇文大军平叛,以及南诏攻陷成都等历史事件。
·周啸天(中)与青年读者合影
矛盾严重到什么程度?当时有一任剑南西川节度使叫武元衡,因反对藩镇割据,调回京后,竟在长安城里被人刺杀了。杀人者留下一张纸条:毋急捕我,我先杀汝!当时南诏与吐蕃对大唐虎视眈眈,而成都处在对峙前线。一度,南诏军队攻入成都,俘虏了上万工匠。
那样薛涛做为一个女校书,她能做点什么?小说中,薛涛非常拥有政治智慧。在这方面,有点黄蓉,对局势了如指掌。韦皋之后的历任节度使,无不与薛涛相往还,遵循她的意见,薛涛实质上起着咨政及参议的功效。
薛涛晚年,节度使李德裕在维州修筹边楼。薛涛寄诗《筹边楼》一首:
平临云鸟八窗秋,壮压西川四十州。
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层处见边头。
这相当于给地区官员提出一个警示:不要因贪小便宜,破坏了民族关系。周啸天最赞赏这首诗。“充分表现了薛涛的政治头脑,完全拥有杜甫诗的那种品格和见识,亦达到了那种水平。”
·周啸天与读者交流
在中国古代的女诗人中,薛涛是独一到过松潘的人。到过松潘寓意着什么?一个有才华的女性见过了那样高的山,那样广袤的天空和大地,她的胸襟比一般人广阔。因此后人评估其诗歌“无雌声”。
历史上,薛涛赴边是受韦皋所罚。周啸天觉得这个事情有点奇怪,韦皋为何会罚她两次?“说明一个原由,薛涛对韦皋可能不是那样驯服的。”
小说里,作者无描写边地的艰苦,亦无讲述薛涛的哀伤,而是以一种阳光的浪漫主义对待边地生活,所说“兹游奇绝冠平生”。
·望江楼公园,薛涛墓在园中
从边地回到成都后,薛涛在石室任教,课南诏群蛮子弟以子曰诗云。这是一处神来之笔。在第19回,薛涛沿岷江而下考察民情,发掘南诏有异动,紧急飞鸽传书川西节度使。而密报源自是一个南诏军官,他正是当年石室的学生。说实话,小说写到这儿,已然挺好看了。
大和六年(832年),元稹死后一年,薛涛辞世。刘禹锡写了一首挽诗:
玉儿已逐金环葬,翠羽先随秋草萎。
唯见芙蓉含晓露,数行红泪滴清池。
·薛涛井,图据©望江楼公园
过了一千年,有个词客在望江楼公园薛涛井畔,写下了一首《浣溪沙》:
又是风清月白时,书传云外梦先知。绿窗惊觉细寻思。
亭合双江成锦水,桥分九眼到斜晖。芳尘一去杳难追。
这个词客便是周啸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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