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犁
山柱晓得,这个木屋是不可住了。
天寒地冻的,生火取暖很是危险,火星窜出灶外,一旦导致大火,自家化为灰烬不说,周边这片森林亦不敢说保住。
娘倘若再不答应搬走,得想个办法了。
站官屯从山上搬家到山下社会主义新农村,一排排宽敞明亮的房子,里面有暖气,跟城市同样保暖。屯里其他人家都搬过去了,就剩他家一户,木屋嵌在山坡上,跟舍茔似的孤寂。
娘便是不走,妈了个巴子的,倘若能揍她一顿山柱早揍了,可山柱没辙,毕竟是老娘。屯里就他家一户住在山上了,山柱和媳妇那个急啊没法提了,可是娘便是不走,躺在炕上不出屋,还真成为了这屋的女主人。
你说家里好歹有个值钱的物件亦好,还能唤醒青春时候的美好浪漫,不搬亦值得。家里什么东西亦没有,墙上亦无什么值钱的雕刻字画,亦无一根雕梁画栋,门楼亦不是檐角飞翘,还是父亲活着的时候,上山砍来木头,粗枝大叶地建造的,这一住就三十数年,风吹雨淋的早腐朽地没了样子,可娘当成为了家业,好似木屋里每一件东西,都有一个刻骨铭心的故事似的留恋,沉甸甸地躺在炕上紧闭着双眼,河蚌似的严丝合缝,谁亦敲不开。
政府在山下盖上宽敞明亮的大房子等着咱住,民心工程呐,哪个朝代有这等好事,娘便是顽固。山柱跺着脚在木栅栏院内说。
站官屯的书记来木屋好多次了,乃至住在这个山上了。说山柱你娘俩不被冻死在山上,夜里亦会被黑瞎子咬死,我不是吓唬你。
人家书记图啥,图咱家摇摇欲坠的破屋,还是图咱如同筛子的破席子,他图的咱东北的子孙后代,森林无节制的猎杀,砍伐,破坏生态平衡。站官屯搬到山下,把这片森林还给大山,还给大自然。搬到山下,咱的家居还有个人样,咱躺在这山上像啥呢。
当然了,这些话都是书记说的,山柱不外再从嘴里过一遍,过一万遍娘便是不听,见了你,眼睛“哗嗒”关闭,乌黑一片,你就看不清里面的起伏,没法沟通。
女性有女性的心事,四五十年前,山柱他爹拖家带口从山东逃荒出来闯东北,辗转了多个地区,整家差点饿死,最后在这个深山老林的站官屯里好歹落了脚,对这块地面有了浓厚的感情,对她家来讲,是块风水宝地,不是锯棵树同样,说断就断。再说他爹想家了,回来找不到家了咋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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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柱晓得娘的心思,买了纸在路上烧了,告诉爹屯里变迁,家家户户都搬家到山下社会主义新农村去了,咱亦要搬,在山下哪些新房子哩,咱家几辈子没住过这么大的房子,可气派着呢,第三排从东往西数第二个门口,便是咱的新家,政府出钱盖的,房子大着呢,若去得早些,您能住上一天该多好啊。
站官屯书记着急啊,再不搬,黑瞎子经常在其周边出没,一家子被黑瞎子叼走,责任可就大了,守护不了村民的生命安全,要他这个书记干什么。
山柱她娘装痴弄呆地躺在炕上,说什么亦不踏出门口半步。
我就不信了呢,我瞧瞧你出去,天能掉下来,还是地能翻个个。
站官屯书记一跺脚,背起山柱他娘就往外走,山柱媳妇随后把一件棉袄披在娘身上。
山柱他娘在宽厚的背上,感觉骑在一匹受惊的骡子上那样的不安全,她大呼:“山柱,山柱……”
山柱在后面笑了,如释重负而又不安地望着娘在书记的脊背上,舞扎着两只枯枝样的胳膊,声嘶力竭的一喊再喊,引来了一胡同子人围观。山柱佯装听不见,和媳妇夹着被子在后面跟着。
山柱她娘老泪滴答,留恋的回头再望一眼熟练的老屋,孩儿他爹给她和孩儿创造的家,木屋的点点滴滴往事,总令人尤其地牵扯五脏六腑。
就这么走了,这么走了。
山柱和媳妇见了人就咧着嘴笑笑,不时地关注娘孩儿样的表情,满足而又忐忑。
山柱他娘那个生气啊,其实是赌气,躺在新炕上两天不吃饭,骂山柱和媳妇不孝的子孙。
站官屯书记领着大夫来了。
“听说婶子病了,山柱不孝,亦不请大夫,我请大夫为婶子打针,再打欠好就去咱佳木斯大医院。”
山柱他娘天不怕地不怕,便是怕打针,打针得花钱啊,一骨碌爬起来,山柱媳妇趁机端上一碗热粥。
午后,山柱他娘穿戴整齐,出此刻自家新屋门口,坐在马扎子上,晒着太阳,睁开老眼昏花的小眼,舒暖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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