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世界上为何要有图书馆？
对爱书之人来讲，这是个奇怪的问题，不仅不会有此疑问，反而“天堂就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然而针对在西安政府挂职、需要建设一座区级图书馆的杨素秋来讲，这是个经常被问起的问题。领导会问，“图书馆值得这么投入吗？”群众会问，“这有什么用呢？”“馆里的书卖不卖？是原价卖还是打折卖？”
杨素秋记录了她一步步搭建一座图书馆的全过程。跟随她的叙述才发掘，原来想要建造一座图书馆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情。不外，当这个“没法营利的免费场所”于闹市中建成，爱书的灵魂被它吸引而来，逗留于此，留下她们与书相关的故事。为何要有图书馆？亦就有了答案。
01
“咱们要建一座图书馆”
碑林区图书馆馆长姓宁，是我的直系下属，我叫她宁馆或小宁。与她交流，我得知碑林区从前始终无图书馆。我追问了好几遍才确认这是真的。这个空无的事实难以和另一个饱满的事实相吻合：碑林区是西安市中心城区，西安是十三朝古都。
让我更加错愕的还在后面。宁馆给我拿来规划文件，文件表示：我即将接手的这个“西安市碑林区图书馆建设项目”要建在地下。这显然有违常识，对阅读来讲，最好的是自然光线。为何要把图书馆建在地下？
她说，本来不在地下。两年前，区政府起始策划一个大型文化综合体，体育馆、文化馆、档案馆、图书馆各一层，其中图书馆占地一万多平方米。可是这个项目始终没法推进，她看着我说：“杨局，你应该晓得吧，咱们西安的工地经常会出现这种事儿。” 咱们这个城市比较特殊，土木建设，一不小心就掘出历史遗迹。公主坟，王爷墓，在外省必是热门景区，但在西安市，这些墓地可能就在寻常巷陌中，常常晾晒着干豆角和被子，没什么稀奇。如今亦不晓得咱们规划中的图书馆碰到了什么文物，需要各级考古分部进行文勘，停滞在考古发掘周期，预计还得两三年才可投入建设。然则建图书馆这事儿不可再拖，国家公共文化服务评定条例规定2020年年底区县级图书馆必须到位。这是年度考核重要项目，不准许出任何差错，各级领导要担责。无论怎样，碑林区必须寻找一个现成场地做临时过渡期图书馆，必须达到条例需求的最低面积三千平方米，必须立刻上马，限期完成。要在碑林区找到一片合适的“三千平方米”，并不易。碑林区有“两最”：一是西安市面积最小的区县，仅二十三平方千米；二是西安市单位面积GDP最高的区县，商场繁华，旺铺抢手。图书馆对建筑物承重需求特殊，密集书库的荷载数值是普通建筑的好几倍，土木工程界为此制定专用标准。我来挂职之前，局里选了有些阳光通透的地区，都不符合承重需求，最后只能选在地下。一个无窗户的临时过渡的区县图书馆就这般得到了存在的恰当性和紧迫性，等待我来搭建。小宁站在我面前，叙述这些来龙去脉。她在四十岁上下走上这个正科岗位，算是缓慢。别人说“她很老实，就像个老黄牛”。这么多天，她和我打招呼时依然笑得保守，不是过分殷勤的人。此刻她还和别人挤在一间办公室里，等图书馆装修好，她要搬离这儿，持有自己独立的地盘。倘若我是她，我必定很激动，各样新规划在脑子里闪烁。我打趣她要荣升“山大王”，她却皱眉，不想当山大王。她说自己生来就不爱好拿主意，更愿意让别人替她拿主意。她不想当任何一个科室的主管，过去的许数年里，她习惯别人吩咐什么就做什么，那样不消费太多心，亦不会有什么危害。此刻她马上就要做独立法人，她怕出错。出了错，那可得她一个人担着。我有点担心她能不可胜任这项工作。她的学历不高，专业亦不算对口，平时无阅读习惯。我认识的其他图书馆馆长亦有专业不对口的状况，这在政府里好似很广泛，让人奇怪。弟弟帮我分析：图书馆是清水衙门，上级通常会让比较老实的人去管理，不需要出多大成绩，稳重就行。我并不了解小宁的性格，既然同事们都评估她像“老黄牛”，她应该是个靠得住的人，亦许能够把这项工作做好。咱们已然向上级申请了五个带编制的岗位，明年春天举行考试，明年年底才可到位。此刻，全部图书馆仅有她一个人，光杆司令，无兵。我主管的四个分部仅有她这般孤立无援。我得多帮她一点，这是咱们两个人的图书馆。我始终在想象这个图书馆。它还无存在，它不是一个现成的物体，它是水和土，需要我的手先把它们和成一团陶泥，拉伸，揉搓，捏出形状，雕刻花纹。我巴望这泥泞而兴奋的事，那样多读书人都梦想做一个图书管理员，而我此刻要做的事比这多，我能够为全部图书馆挑书！咱们有一百万元购书经费，这针对一个图书馆来讲太少了，但针对一个读书人来讲，真是一笔巨款，得好好谋划。我还无去过工地。地下室的阴暗应该会让我扫兴，但好在它是完整的，不与任何店面毗邻。一个完整、清洁、宽大的地下室，方方正正等咱们入住。就像一件洗干净的旧衣服，依然能够让人接受。穿过南大街地下通道，就到了森源实业大厦的门口。临街店面有一家正在装修，颜色是喜庆的红。另一半门面还空着，已然签了护肤品超市和咖啡店。咱们找物业经理拿钥匙，一块走下楼梯。全部地下一层是空的，只开一盏灯亦能看见远处。非常糟糕，一件打满补丁的、带着破洞和污渍的衣服。连地板都不平，周边是瓷砖地，远处又是烂糟糟的水泥地，几道巨大的沟槽昂首戳出来奇怪的插头。天花板缺了几块，电线散落下来。墙皮颜色不一致，显示这儿曾经被分割成区别的领地。她们分区而治，又匆忙撤离。角落里没撕干净的海报、乱画的字迹和油污，隐约暗示出衣服店和餐饮店的轮廓，像是焰火扮演结束后一地零乱的爆仗皮。“小宁，这便是咱们的山寨。”她瘪着嘴，用鼻子叹了声气。这三千平方米便是这个样子，此刻真的交给我了。我手头的钱并不多，由于是过渡馆，随时就要搬走，装修得太豪气是浪费，财政局只为咱们下拨一百八十万装修花费，平均每平方米六百元。普通居民装修，一平方米一般过千元。而咱们是公共区域，还要做繁杂的消防分区。减去消防花费，一平方米仅有五百元上下，这个价格简直捉襟见肘，把装修挤压到极限。我不可奢求美观的设计，只把墙、天花板、地面弄干净，铺平整，估计钱就花完了。倘若咱们有非常多钱，我期盼能建成一个美丽的图书馆。外形优雅，巨大的玻璃窗，窗外要有树，还得是老树，绿叶轻摇，窗边座位抢手。此刻呢，亦没窗子亦没钱，我把这些事儿暂时撂开，重点思虑怎么买书。 ▲碑林区图书馆入口处。（宋璐 摄）近期我的办公室比较热闹，各式商人向我递上名片。商人信息灵通，建设图书馆的公告刚在政府网站发布，她们就来了。这一家坐在沙发上和我谈事，那一家又在敲门。她们在走廊里等着，一个接一个。除开一百八十万装修经费，我还有一百万买书经费。第1个商人意见我用一百万元买八万册书，“八万册”正好够咱们明年评定的数量底线。我有些诧异，他怎么把数字细节搞得这么清楚？他笑了一下，说他的小舅子认识某个领导，他的老朋友又是什么什么秘书，他自己昨天刚才和谁吃了饭。我学了一个新词——码洋——即书籍封底上的定价乘以册数。第二个商人告诉我，他能够给我二五折供货，一百万经费保准能买到四百万码洋书籍。他悄悄说：“领导来检测，书多，你比较有面子。”他说他和官场打太多交道了，而我初来，不懂官场规矩，要应付上级检测，要把面子做得好看，领导才开心。“领导谁还会一本本翻看书的质量啊？重点是数量。”
她们看起来都比我有经验，懂“规矩”，引导我这个新手根据她们的方法来。但我感觉这一切都不对劲。第三个商人进门时，我已然做好了对话准备，我要拒绝八万册，拒绝四百万码洋，那种价格不可能是好书。第三个商人尤其善于堆笑，他说：“您要什么书，我有什么书，都是现成书目，几分钟内配齐数据，不消您费心。”
教辅书的进价仅有一折两折，鸡汤言情书两折三折，而精品书籍要五折以上。我和小宁商量，思虑到书商的适度利润，咱们按六折或六点五折计算码洋，才可能买到好书。数量少一点，保准质量。为迎接评定，八万册是及格线，然则明年下半年才评定，不着急。明年开春咱们再向财政局申请新年度的购书经费，今年的加上明年的，应该能凑齐八万册。小宁说自己是门外汉，不懂，买书的事情全听我的。咱们确定方法，一百万元经费，码洋在一百五十万到一百六十万之间，一共买三万册。倘若复本（重复的书）数量是三，那样便是一万种书。这个方法进入了我的一封封邮件，我让所有书商按照我的需要，分别发来一万种书目。我来择优筛选，这个事情我爱好干。我持续收到书单：海量情感鸡汤书籍和长篇小说，书名软糯可人，一起特征：书评网站查无此书。偶有经典作家，恰恰剔除成名作。偶有经典作品，恰恰绕开优秀出版社：《世说新语》——某某日报出版社，《老人与海》——某某旅游出版社。儿童书籍，完全杜绝国际大奖和畅销绘本，可谓煞费苦心。还有有些单蹦儿书目，第2辑，第5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商人大概没想到我会一行一行地查看，我亦没想到，我会看见这般的“报告”“岗位”与“视角”：《某某县政府廉洁反败北的公众感知评定报告》《高速铁路接触网作业车司机岗位》《价值网企业创业绩效损失机理科研——一种基于非物资资源配置的视角》；我看见了有些“文萃”，有些“风采”：《某某酒业文萃》《某某师范学院校报文化副刊选集》《吟诵的女儿——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吟诵推广志愿者某某某老师》《某某政协委员履职风采》；亦看见了有些“学术”。做为高校教师，我熟练这般的名字，晓得它们是怎么生产出来的：《某派评论视野中的打工文学》《基于核心素养的大学语文教育》《创新驱动下的高校服务育人模式科研——某某学院学生事务管理改革的理论与实践》。我此刻明白这些书单是什么名堂，书店里卖不动的书、仓库里的滞销书以及哪些明知无读者的自费出版书籍，全都塞给了我。我恍然大悟，为何某些图书馆书架被三流书籍占满。由于图书馆是公益场所，不挣钱，塞些“坏”书进来不影响图书馆“业绩”，反而会增多书商利润，于是，图书馆作为某些书商的库存倾销处。街头书店则区别，它们要营利，自然会认真筛选商品，为销量操心。书店固然亦有滞销书，但绝不会铺天盖地。我没法想象我一手弄起来的书架摆的全是三流书，走在里面多丧气。图书馆不可只做成政绩工程，为了读者喜欢，我得把好第1关。
我再次写邮件：
您好！您发来的书目我已所有读过，意见按以下需求修改……近三年出版的新书籍可参考各样网站营销榜单……古典书籍触及注解、校对和版本，一不小心就谬以千里。古典文学意见多多思虑中华书局或上海古籍出版社。外国文学，尤其是作者去世五十年以上的公版书，不消支付版权花费，译者水平差异太大。外国文学建议海量采购上海译文出版社、译林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这一次，我的邮箱无收到回信，但我的办公室持续响起敲门声，收件人直接来到我面前。她们说，以前给政府配货不会遇到这般的麻烦，大众都晓得“馆配”便是这般做的，书商供给什么书目图书馆就买什么书，这般比较快。我要的书进价太高，让她们无利润。况且她们没有精力根据我的需求去修改书目，太费时间。我问她们：“平时读书吗？”“不读，咱们是业务员，重点跑业务，哪有时间读书啊？”她们带着笑脸，但我晓得她们内心并不爱好我，怎么就倒霉碰到我这个“不懂规矩”的“临时挂职”干部，为了书目纠缠不休？我亦心烦，为何无一个爱读书的书商出此刻我的办公室？一个书商，但凡读一点书，就能理解我的诉求并且做出修改。我处在被动局面，倘若她们继续这般和我周旋，我怎样才可挑到我要的书？亦许我应该主动出击，寻找合适的供货商。我想起经常买书的网站：中图网，价格恰当，书籍质量亦还不错。我拨通“批发业务”tel，接线的是一个中年女性，语速沉稳，温和有礼，不像别的书商那样迫切，亦不急于做出允诺。我提需求，她说：“好的，理解，明白。”她耐心地记下来，并且复述。这个舒服的声音让我多了一分期盼。 ▲碑林区图书馆内部。（宋璐 摄）
02
“世界上为何要有图书馆” “‘免费借阅’，重点是这四个字，放大这四个字的字号。”我去社区走访了一圈，回来对宁馆这么说。这几天我深感自己和基层群众脱节。我本来以为，在这个人口超过千万的大城市，市中心居民想必和我同样，早就晓得图书馆是免费开放的。实地调查结果却出乎意料，许多老大众不清楚图书馆是做什么的。我去了五家社区服务中心，遇到的人都没听说周边新开了图书馆。
我说：“欢迎你们来借阅。”
她们问：“馆里的书卖不卖？是原价卖还是打折卖？”返回馆里，我见一个人在门口徘徊，盯着咱们的门头仔细看。我问他怎么不进来，他担心这儿按小时收费。我说：“公共图书馆都是免费开放。”他有些疑惑：“为何会免费？”群众不认识，说明咱们无宣传到位。这是我工作失误，总以自己的经验来想象他者。碑林区有八个街办九十八个社区，我请宁馆印制一百多张海报，话语不要冗长要简练，点明地理位置、开馆时间、藏书种类、联系tel就可，其中“免费借阅”四字必定要大，用这四个字破除民众心理顾虑。咱们将海报分发给各个社区，张贴在醒目位置。过了段时间，馆内客流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入口处屏幕上攀升。与读者交流，我认识到她们各自的爱好。二十多岁的梁小锤爱好文学和艺术，她说这座图书馆的选书风格有点像诚品书屋，好看的小说扎堆，电影史美术史的书籍质量亦高。五十岁的谢永霞偏爱针灸类书籍。六十岁的王建民专门寻找“非典型”之作，如愿带走汪曾祺1940年代的现代派作品和民国时期林纾翻译的文言文小说。七十多岁的邓兴玉借的书全是同一类：碑帖。她对我说：“书法能有这么多种，况且都可好，各样样式把我简直……在这儿站着看，我都不知道弄啥。”她拎着一只帆布购物袋，挑了一大包，去办借书证的时候得知最多只能借四本。她选了又选，拿了两本小篆和两本楷书。我的学生石腾腾问我：“你知不晓得碑林区图书馆最出名的书是什么？”我不晓得。她笑：“是《灌篮能手》。”顺手转发给我某点评网站链接，“出处在这儿。”我这才关注到网络上的声音，少儿书得到好评最多：“快来啊，这儿有好多立体书。”“相不相信，这是一座有全套《灌篮能手》的图书馆！”
批评亦不是无。有人说书太新了，他想找上个世纪出版的老书，找不到。有人说咱们这儿的书过于专业，名家名作高高在上，让人不敢靠近，他期盼多有些通俗的励志类成功学和鸡汤类读物。反过来，亦有读者说咱们的书不足专业，她们需要医学类中的儿科妇科专业书，法律类中的刑法民法小册子。
宁馆近期来局里报账签字，同事们听说了风声，叫她“富婆”，她连连摆手：“哎呀呀再别胡说，都只看见钱多，没看见花钱地区多，我冤枉死了。”我馆2021年获拨资金在全局排名第1，五百万元，几倍于其他分部，此信息不仅让楼道里的同事啧啧不已，亦传遍大院。这个局那个局都有人不服气，给上级提意见：“图书馆又不给政府创收，还花政府那样多钱？”宁馆遇到人就得解释，五百万并无余裕，都是实打实的预算，样样必支：一百多万买书，一百多万房租物业，一百多万外包运营……可是她的解释防不住眼红，拦不住质疑：“图书馆有什么用？值得这般投入吗？”这般的质疑不仅来自百米内的同侪，亦来自更高层。省文旅厅刚才上任的新领导之前不熟练图书馆工作，他指出一个实质问题：“周一到周五，有些图书馆人比较少，说明这项公共文化服务设备的功效可能没那样大，功能没那样重要。那样政府为何要投入那样多的资金和人力在这上面？”他期盼负责公共文化服务的处长能给出令人信服的回答。处长来到我馆，问我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为何要有图书馆？”关于这个问题，教科书中答案类似，有三大传统功能：一是保存人类优秀文明成果，二是宣传教育，三是满足和提高群众阅读需要，最大程度实现公益性和平等性……但这般抽象的答案亦许难以改变质疑，我期盼我能够用实例做出证明。源自：《世上为何要有图书馆》、凤凰网作者：杨素秋编辑、审校：赵敏
| 
发表于 2024-7-29 08:52:26